文/万物君

前两天，我写了“驳金灿荣”和“再驳金灿荣”。结果却是，我讲物证，大家不信，我讲逻辑，大家要物证。还说我以伪证伪。现在我要“三驳金灿荣”，从阿拉伯人的“百年翻译运动”的角度来证明亚里士多德是存在的。

金灿荣在访谈中的第一个质疑是：十三世纪以前没有亚里士多德这个人，所有西方文献里没有这个人，他是突然冒出来的。在金灿荣的眼中，似乎只有欧洲才是西方。这是非常狭隘的观念。整个地中海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体的。当时的罗马人属于西方，地中海东岸的叙利亚、伊拉克、波斯也属于西方。

在亚历山大时代，它们是统一的，后来因为教派和政治纷争，才导致它们虽然在地理上是一体的，但在政治上迥然有别。

伊斯兰教兴起的时代，在罗马的确难见亚里士多的身影，但在叙利亚、埃及、伊拉克和波斯，亚里士多德的身影存在于各个学者的书橱里。

1、罗马帝国进入黑暗时代

5 世纪初罗马帝国日趋衰落，西欧迅速陷入我们所谓的“黑暗时代”。不久之后，东罗马帝国（拜占庭）的查士丁尼，在公元529年下令封闭了全部非基督教的学校。

查士丁尼

东西罗马帝国对学术的打压，让希腊哲学在西方失去了最后的存身之所。随着希腊哲学的灭亡和对哲学家的迫害，部分希腊哲学家流亡到中东的叙利亚、伊拉克、波斯等地区。

这些学者在拜占庭王朝、萨珊王朝和倭马亚王朝时期进行着小规模的“翻译活动”。

例如，在伊斯兰教兴起前的几个世纪里，叙利亚的安条克和埃德萨这两座城市盛行着将希腊文翻译为叙利亚文的传统。在萨珊帝国时期，学者们将印度语的天文学、医学著作翻译为巴列维文。

然而，到了阿拔斯王朝时期（750年—1258年），情况为之大变。

2、阿拔斯王朝时期的“百年翻译运动”

阿拔斯人在波斯人的帮助下打败倭马亚家族，夺取政权，他们把都城定在伊拉克的巴格达。

因为王朝的官方语言是阿拉伯语，因此就亟需要把巴列维文（中古波斯语）的文本翻译为阿拉伯文。

一位译者曾说：“我们（阿拉伯人）拥有所有的词汇，但他们（波斯人）则掌握着所有的思想。”

相比从游牧到定居仅仅一百年的阿拉伯人，波斯人的历史太长了，因此他们的文化水平自然非常高。他们掌握着来自本地、希腊和印度的医学、数学、天文学等知识，这些都是阿拉伯人所欠缺的。

因此翻译是很有必要的。

于是，历时200多年的、在世界文明史上都是不多见的“阿拉伯百年翻译运动”开始了。

它共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

第一阶段从哈里发曼苏尔时期（754年-775年）一直持续到拉希德时代（786年-809年）。该时期的著名翻译作品有《卡里莱和迪木乃》（翻译自波斯文）和《信德罕德》（翻译自印度文）等等。

第二阶段是翻译运动的兴盛时期，从哈里发马蒙时代（813年-833年）持续到十世纪末。这时期，马蒙在首都巴格达建立了国家级的综合性学术机构智慧宫，使翻译活动进入了新的高潮。智慧宫重金聘请了各地不同民族、不同宗教信仰的近百名著名学者和翻译家，除翻译活动之外还开始了研究性的学术活动。这一时期翻译了希腊各个学科的最重要著作，重译了托勒密的《天文大集》，翻译了毕达哥斯斯的《金色格言》和希波克拉第与格林的全部著作，以及柏拉图的《理想国》和《法律篇》，亚里士多德的《范畴篇》。

翻译运动的重要机构——智慧宫

第三阶段从约十世纪末到十一世纪中叶，是翻译运动的尾声。翻译的主要作品有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和《物理学》及其注释。

林丰民教授对翻译运动所翻译的名著进行了统计，指出该运动翻译有希腊语著作100多部，波斯语书籍约20部，印度语著作约30部，奈伯特语著作约20部。此外，从古叙利亚语、希伯来语翻译过来的有关文学、艺术和科技方面的著作也有几十部。

在翻译的过程中，阿拉伯人首先对波斯萨珊王朝的占星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又因为占星术与数学和天文学紧密相关，这就促使阿拉伯人开始学习印度的数学和天文学。

我们大家所熟知的阿拉伯数字就是这么来的：它起源于印度，但却被阿拉伯人发扬光大。再后来，阿拉伯人把这种数字传入西班牙。公元10世纪，又由教皇热尔贝·奥里亚克传到欧洲其他国家。公元1200年左右，欧洲的学者正式采用了这些符号和体系。

3、中国的造纸术助力阿拉伯翻译运动

公元751年唐将高仙芝率兵与阿拉伯军队在唐西部边疆的怛罗斯城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战争。这一战役使阿拉伯帝国的东部边疆扩张到极点；使唐从兴盛到衰落的转变加剧；使中国的四大发明之一的造纸术传到阿拉伯而后又传到西方各国。

唐朝战俘中有不少造纸工匠。在阿拉伯人的支持下，他们在撒马尔罕建立了阿拉伯世界第一座造纸厂，把中国造纸技艺留在了中亚。之后，他们在巴格达也建立起了造纸厂。

相关记载见于印度学的奠基人、11世纪的穆斯林大学者、科学家比鲁尼的《印度志》：“中国战俘把造纸法输入撒马尔罕。从此，许多地方都造起纸来，以满足当时的需要。”

廉价、易得而且高质量的中国纸张，成了阿拉伯人的书写材料，让他们的翻译运动如虎添翼。

4、阿拉伯人发现希腊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开始发现，很多用巴列维文写就的波斯作品来自希腊。原来，在亚历山大大帝时期，希腊的科学成果就已经传播到了叙利亚、波斯和印度。

于是，学者们开始着手搜寻希腊原创文本。

而且，学者们的兴趣也从占星学、医学、农学等实用科学转向数学、天文学和哲学。

据了解，萨尔·拉班·塔巴里（786—845 年）是第一批翻译托勒密《天文学大成》的学者。《几何原本》也在 9 世纪初首次被翻译为阿拉伯文。

总之，9世纪之后，基于希腊著作的译著不断涌现。

那么，亚里士多德的作品是什么时候进入翻译者的眼帘的？

公元819年，阿拔斯王朝哈里发马蒙做了一个神奇的梦，梦中见到了亚里士多德。

他问亚里士多德：“何谓善？”

答曰：“一切符合理智的东西。”

再问：“还有呢？”

再答：“人民认为善的东西。”

再问：“还有呢？”

再答：“没了。”

这个梦境，可以被看做是百年翻译运动的阶段性产物。当然，它也可被认为是翻译运动第二阶段的先声。

也就是说，在百年翻译运动的第二阶段，也即兴盛阶段，亚里士多德进入了学者的视野。

其原因，应该与宗教有关。

伊斯兰是一种信仰，天然排斥哲学思辨。但是，当穆斯林学者发现，熟悉亚里士多德作品的基督徒和犹太教徒，在推理和辩论时更有说服力时，他们对待亚氏作品的态度自然会大为改观，即从拒斥到学习。

这也间接证明，亚氏作品早就流传于生活在阿拉伯世界的基督教和犹太教学者中。

5、阿拉伯亚里士多德学派

当亚里士多德的作品在百年翻译运动的兴盛期被翻译为阿拉伯文时，阿拉伯亚里士多德学派就诞生了。

关于这一学派，后人是这么定义的：9～12世纪阿拉伯伊斯兰国家一些具有自由思想的哲学家兼自然科学家，汲取以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古希腊哲学和自然科学观，用哲学解释自然界，以理性阐述伊斯兰教教义所形成的使哲学独立于宗教神学的新学派。

9世纪，在阿拔斯王朝哈里发哈伦·拉希德和马蒙的倡导和赞助下，古希腊的大量哲学和科学著作被翻译成阿拉伯文，其中包括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范畴篇》、《伦理学》、《物理学》、《工具论》、《解释篇》等。波菲里的《亚里士多德范畴篇导论》、阐述新柏拉图主义流溢说的哲学著作《亚里士多德神学》和《原因篇》也被译为阿拉伯文，在各地流传。

几乎与此同时，西班牙的科尔多瓦成为伊斯兰第二个学术文化中心。希腊哲学、科学著作阿拉伯文译本在那里得到广泛的传播和发展。

换言之，阿拉伯亚里士多德学派分为东西两大支：东方支派和西方支派。

东方支派以巴格达为中心，于9～12世纪最为活跃，代表人物有肯迪、法拉比、伊本·西那（阿维森那）和拉齐；

西方支派以科尔多瓦为中心，活跃于11世纪以后，以伊本·巴哲、伊本·图菲利、伊本·路世德（阿维洛伊）和伊本·赫勒敦为代表。

《圣托马斯·阿奎那的胜利》，躺在地上的是阿维洛伊

正是西方支派，让亚里士多德的作品在12世纪通过西班牙再次进入欧洲，从而为西方哲学思想和科学的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譬如阿奎纳的理论其实就来自伊斯兰神学家阿维洛伊的启发，而阿维洛伊对亚里士多德哲学做了大量的研究与注释。

6、做个小结

一、罗马帝国的衰落和基督教的兴起，让希腊哲学衰亡，哲学家也逃离欧洲，流亡到叙利亚、伊拉克、波斯一带。

二、阿拔斯王朝建立之前，这些学者进行着小范围的翻译活动，如把希腊文作品翻译成叙利亚文，将印度语作品翻译为巴列维文。

三、阿拔斯王朝建立后，统治者发起了“百年翻译运动”，持续了两百多年。翻译了大量的外语作品，如希腊语著作、叙利亚语著作、印度语著作、波斯语著作等。其中就包含亚里士多德的作品。

四、亚里士多德的作品，最开从希腊语翻译为叙利亚语，后来被翻译为阿拉伯语，再后来被翻译为拉丁语。有人说，13世纪没这个人，是不对的。准确地说，13世纪之前拉丁语世界没这个人。但在中东的希腊语、叙利亚语和波斯语世界一直存在，在阿拉伯语世界，9世界开始存在。

五、教会对亚里士多德哲学一直持抵制态度，倘若亚里士多德不存在，中世纪欧洲的那些基督教学者早就对其进行否定了，还轮得着我们这些后人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