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住进敬老院之前，86岁的林郭氏洗了把脸，用那把破旧的木梳扎了个利利索索的发髻。
然后她站在窗前，拿出了一瓶老鼠药，一仰头就喝了下去。
林郭氏是山东枣庄人，35岁没了丈夫，只剩下一间老房子和6个子女。
那时候村里人都觉得她可怜，曾多次劝她改嫁，但她还是为了孩子们守了几十年的寡。
她靠着要饭把6个孩子拉扯大，看他们成家立业，可林郭氏了却没人管了。
陪在她身边的只有孙子小道，他们一起住在那间破烂不堪的房子里。
小道是老四的孩子，很早之前老四的媳妇跟别人跑了，老四因此受了刺激，跑出门去再也没回来过。
林郭氏信佛，她有个石菩萨，每天晚上都会拜一拜：
“菩萨菩萨，保佑我的孩子们平平安安”。
孩子们倒是平安了，但林郭氏却成了家里最大的负担。
林郭氏患有脑血栓，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从那之后她的自理能力就变弱了。
说来也挺心酸的，6个子女中能见到的只有二儿子、三儿子和小女儿，大儿子带着媳妇去了外地，结婚后就忘了这个老娘。
兄弟三人聚在一起，开始商量日后的养老问题，说来说去无非是谁也不想照顾，于是他们一拍即合，准备把老母亲送去敬老院。
林郭氏辛苦了一辈子，自尊心很强，虽然接受了孩子的提议，但还是落了泪。
那晚，不知是谁把老鼠药放在了她的床头旁，林郭氏看到后一口就喝下了。
之后，子女们大张旗鼓的办了场葬礼，并将它称之为“喜丧”。
而林郭氏的“非正常死亡”，也只是中国老人“秩序性自杀”中的一代缩影罢了。
十几年前，武汉大学的林燕舞老师曾用多年的时间走访过中国的40多个村庄，发现老人自杀的现象已经达到了痛彻心扉的地步。
而在这些老人的身上，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属于“非正常死亡”。
2
据统计，我国自杀率为10万分之5，处于较低水平。
但中国老人自杀率却达到了世界平均水平的4-5倍，排到了全球前三。
按照联合国标准来说，60岁以上人口超过10%即为老龄化社会。
据2021年统计，我国老年人口总数达到了2.67亿人，占总人口的18.9%。
预计到本世纪中旬，老年人口将突破4亿，每3个人中就有一个老年人。
中国已经进入了深度老龄化的阶段。
人类学家景军在采访中说，早在2012年时，75岁以上的老人自杀率就已经达到了10万分之40。
而在某些农村中，老人的自杀率甚至超过了韩国（10万分之100）。
自杀。
老人自杀。
农村老人的非正常自杀。
就像是一个恐怖又无解的话题。
当我们嫌弃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脆弱，越来越负能量的时候，却忘了挣扎在社会底层的老人才是最绝望的群体。
若不是看到林燕舞老师在湖北京山的经历，或许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些老年人会残忍的了结自己。
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叫林木文的69岁老人。
听说他去世的那晚，一边在堂屋喝农药，一边给自己烧纸钱。因为与儿媳妇不和，他怕死后儿子连纸钱都不给他烧。
还有个老人一直病重在床，子女们聚在一起商量着给老父亲断粮断水赶在年前死，免得过年染上“晦气”。
老父亲什么都清楚，但他还是想活下去，于是抓起拉到床上的粪便朝儿女扔了过去，除夕夜刚过，他还是咽了气。
再比如一对夫妻结伴自杀，老太太喝了农药当场死亡，老爷子没死。儿女们没有把他送去医院，而是先给老太太办了丧事，后来老爷子在极度痛苦的状态下撑了3天也跟着去了。
为了“勤俭节约”，儿女借用了老母亲的灵堂，草率的给老父亲办了场葬礼。
很揪心对吗？但这种现象在农村已经成了件非常普遍的事情。
更可悲的是，大部分村民都很看得开，他们认为老人因病自杀的现象不能称之为“自杀”。
因为“治不治病都会死，晚死不如早死，早死早超生”。
只有那些身体健硕，因位家庭纠纷或者经济困难而选择自杀的老人，才能称得上“真正的自杀”。
真是可笑又可悲。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村庄已经形成了畸形的“自杀文化”，老人们会识相的去找“三儿子”：水儿子、绳儿子、毒儿子。
也就是溺死在村里的池塘中、吊死在树上以及喝农药自尽。
这个看似“滑稽”的阴暗词汇，来自于2013《社会能见度》中关于“农村自杀”的专题报道，其中一位名叫贾树华的医生讲了件非常极端的自杀事件：
一位农村婆婆因为没看好孙子被儿媳妇一通指责，老太太心里委屈，说了句：“是不是只有我死了，才能弥补过错”？
她愤愤的跑去里屋喝下了半瓶农药，报复性自杀，当场就死亡了。
村里的老人都说：“你看，农药比亲儿子靠谱”，于是就有了“三儿子”的说法，可充满挑衅的辞藻下，却隐匿着中国老人无法言说的悲伤。
以前我觉得，现代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如果放到物资匮乏的古代，自杀现象岂不是更多？
其实不是的。
从刘燕舞老师调查的村庄来看，我发现50年代前，这个村子的自杀率反而没这么高。这是为什么呢？
3
在中国传统观念中，以前大部分老人都信奉“鬼神之说”。
他们认为善良且正常死亡的人可以去天堂享福，投胎还能投个好人家。
而那些死于自杀的人，无论生前品行如何，都属于“凶死”，这样的人会下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
而且“好死”儿女就会大办葬礼，即便家庭条件贫苦，也能体面的走最后一程。
“凶死”的人就不同了，儿女拿破席子一裹，草草下葬也不会被街坊邻居们笑话。
所以比起“凶死”的恐惧，老人们更愿意“苟活着”。
虽然有些迷信色彩，但也是支撑老人们活下去的一份精神寄托，而现代社会更加唯物主义化，农村老人们大多数都很现实。
当然了，传统观念也不是左右古代人自杀的唯一因素。
所以关于自杀的话题，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是个“未解之谜”，因为左右它的是综合性因素，谁也说不清。
不过现代老人的自尽，的确有着几条赤裸裸的逻辑：
“不想拖累子女、怕老无所依、怕无人善终和‘被自杀’”。
2014年《锵锵三人行》中聊过一期关于“农村老人自杀”的问题，梁文道提到：
中国家长最爱干的事儿就是给儿女“留后”，生怕拖累后代，让孩子花不该花的钱。
那么反过来，儿女便有了心安理得的自我安慰：“父母是自愿为我们牺牲的”。
甚至还有些老人，怕自己老了不能自理、死去没人烧纸而选择自杀的，究其根本，还是来自内心对死亡的恐惧。
而我所说的“被自杀”，是来自窦文涛老师所讲述一个故事：
父亲病危，在外地打工的儿子请假回家看望父亲，结果两三天过去父亲还没有离世，他焦急的抱怨道：
“你怎么还不安心的走？我就请了7天丧假，是把做丧事的时间都算进来的，过点要扣工资”。
父亲听后识相的自杀了，比起死亡，他更愿意让儿子解脱，这就是所谓的“被自杀”。
儿子的做法的确让人心酸不已，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因“被自杀”而离去的老人中，其实大部分都拥有孝顺的子女和美满的家庭。
他们的“被自杀”还是源于“不想麻烦儿女”，简单来说，就是儿女们都太孝顺了，老人反倒有了压力，觉得自己是个“负担”。
不知大家发现没有，其实说来说去又回到了起点上：
“在中国家长的传统观念里，最爱干的事儿就是给孩子“留后”，无止境的传送爱”。
我曾在知乎上看到过一组令人触目惊心的数据统计：
“中国有近6亿人口，每月工资只有1000元左右”。评论区下方紧跟着一条消息：“死了比活着有价值”。
有很多网友也抱有相同的看法：“死了孩子能领补偿金、补助金，还不用花钱给我们这些老人看病，的确能减轻后代的压力”。
我看完之后，五味杂陈。
因为这些老人的言谈举止，也同样是为了子女。
可是年轻人有错吗？
我只能说，现在的年轻人背负的压力的确很大，农村更是如此，他们连自己的生活都是个“麻烦”。毕生都留在农村好像不太对，去往大城市远离家乡也不太对。
老人的身体衰弱是个问题，孤独致死更是个不可忽视的“自杀”因素。
所以说，我们无法准确的说出老人自杀的根本原因，这是“无解”的。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自杀的老人中，大多数都是“空巢老人”。
农村大于城市，男性超出女性的8倍。
老人，比年轻人更需要心理疏导。
年轻人有多种发泄方式，可以发个朋友圈、微博来引起他人的注意和关怀。可老人的宣泄方式很单一，无非就是等儿女们不忙的时候诉说一些心里话。
可儿女们都很忙，自己又很闲，等着等着就乏了，咽到肚子里了…….
他们就像是一群被社会遗忘的人，总是在孤独中等待生命的终点，渴望被爱、被关怀，甚至有时会像孩子一样“闹腾”一番。
我时常在想，如果我们都能静下来听听他们的唠叨、理解他们的孤独，会不会有不同的结果？
我们所向往的美好生活，真的不应该建立在老人的孤独之上，把他们的晚年垫在底层。
中国自古以来都讲究孝道，但真正的孝顺，是要走进他们的内心深处。
小时候，他们拼了命的逗我们开心，长大后，我们也要给他们最灿烂的笑容。
这些老年人，才是我们最该关注的部分。
对于年迈的老人，我想说，千万不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对子女好”，比起任何事情，他们都更希望有你们陪在身边。
而对于那些老无所依的孤苦老人，只要我们肯为他们展开拥抱，他们就能在渺茫的人生终点找到一份温暖。
然后顺着这道光，一步步的向生活迈进……
人生苦短，但愿我们都不要留有遗憾。
